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词翰双美的陆游:铁马冰河入梦来(一)

(来源:网站编辑 2022-11-09 08:35)
文章正文

词翰双美的陆游:铁马冰河入梦来(一)

陆游像

《怀成都十韵诗》卷南宋陆游

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
北京故宫博物院藏《怀成都十韵诗》卷南宋陆游

□祝勇

宋孝宗淳熙五年(公元1178年),辛弃疾剿灭茶商起义三年后,陆游在二月春风里从成都启程,到临安(今浙江省杭州市)接受孝宗的召见之后,在秋天回到了故乡山阴绍兴,准备小憩一些时日,再前往福建赴任。这一次,朝廷给他的差事,是提举福建路常平茶盐公事。这个官职很不好记,不过好记不好记都不重要,因为陆游压根儿就没有去上任。

入川七年是最值得夸耀的时光

在云乱山青的、画船听雨的、吴侬软语的江南故乡,陆游心里顾念的,还是他生活了七年的四川,特别是成都这座与山阴截然不同的城市——这是一座热腾腾、响亮亮的城市,仿佛在空气中都散发着雄性的分子。对成都的记忆就像一个锐角分明的兵刃,在山阴平静阴柔的岁月里无处安放。终于,在某一天,他把这些记忆全部提取出来,写成一首诗:

放翁五十犹豪纵,锦城一觉繁华梦。

竹叶春醪碧玉壶,桃花骏马青丝鞚。

斗鸡南市各分朋,射雉西郊常命中。

壮士臂立绿绦鹰,佳人袍画金泥凤。

椽烛那知夜漏残,银貂不管晨霜重。

一梢红破海棠回,数蕊香新早梅动。

酒徒诗社朝暮忙,日月匆匆迭宾送。

浮世堪惊老已成,虚名自笑今何用。

归来山舍万事空,卧听糟床酒鸣瓮。

北窗风雨耿青灯,旧游欲说无人共。

这首诗,叫《怀成都十韵诗》,陆游受朋友之托,把这首诗写在纸上送给他,这张纸一直保留到今天,使八个多世纪以后的我们仍然可以面对他当初的墨迹。这张纸,就是北京故宫博物院的一件重要藏品——陆游《怀成都十韵诗》卷。

可见,这诗,陆游自己是满意的,所以当朋友向他请求墨宝时,他想到了这首。这幅字,也是陆游的行书代表作。诗与书相得益彰,专家说,这叫词翰双美。

对于出生在烟雨江南的陆游来说,四川可称为一个战斗的前沿,在四川的七年,是陆游一生中最值得夸耀的时光。因为四川,正处于南宋与金的边界线上。

“上帝折鞭处”四川地处南宋边陲

今天的四川,深处内陆,北边是秦岭,莽莽苍苍,把黄土高原的万丈尘烟隔在了外面;西部是横断山脉,雪山峡谷,大河奔流;东面是湘鄂西山地,南面是云贵高原,天高云淡,望断南飞雁……四面群山,把四川平原围成一个遗世独立的天府之国、一个现实中的桃花源,“土地平旷,屋舍俨然,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,阡陌交通,鸡犬相闻”,怎么可能是前线呢?

只要看一下南宋的地图,我们就会明了四川在当时所处的位置非同一般。绍兴十一年(公元1141年),“绍兴和议”签订,宋金划定疆界,东以淮河中流为界,西以大散关为界,以南属宋,以北属金,宋金的版图疆域固定下来。大散关,在秦岭北麓,是关中四关之一,自古为“川陕咽喉”。秦汉时期(公元前206年),刘邦“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”就在这里。陆游从夔州进入川陕,一上秦岭,目睹了大散关的地势险峻,关隘庄严,表情立刻肃穆起来,写下了他的著名诗句:“楼船夜雪瓜洲渡,铁马秋风大散关”。

大散关往北,是今天的陕西省宝鸡市,笔者曾经去过,像许多城市一样,有簇新的开发区,也有古朴的老城旧巷;往南,是陕西省汉中市。根据“绍兴和议”划定的疆界,今天的宝鸡市是金国的南部城市,而今天的汉中市则是南宋的西北边陲。

南宋乾道八年(公元1172年),四十八岁的陆游到达南郑(今陕西省汉中市南郑区),在权参知政事(副丞相)、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帐下,做左承议郎、四川宣抚司干办公事、兼检法官,他所抵达的四川宣抚司驻地南郑,就是今天的汉中市南郑区,是最接近金国版图的地方。

是坚决主战的王炎,把四川宣抚司驻地,从利州(今四川省广元市)迁到更靠前线的南郑,以便控制秦陇。所以,到前线去,让陆游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亢奋。用著名史学家、《陆游传》作者朱东润先生的话说,“从夔州调任南郑,是从后方调到前方,从当时的情况看,是一件光荣的任务”。

陆游与辛弃疾同为南宋抗战派代表人物,但陆游与辛弃疾不同:辛弃疾出生在北国(淮河以北),曾战斗在敌人心脏里(山东、河北);陆游则出生在江南,一辈子没出过“国”,基本上没见过北国是什么样儿,南郑是他到达过的最接近国境线的地方。在那里,双方军队呈对峙状态,而今天四川境内的蜀州(今成都崇州市)、成都等地,距离前线稍远,但从南宋的整个版图来看,仍属西北边疆、战略前沿。

虽然在今天的行政区划上,南郑属于陕西,而蜀州、成都等地归四川省,但在当时,它们都在四川宣抚司的管辖之下,是南宋王朝的西北边疆,是与金国接壤的区域。由此我们可以理解,为什么南宋亡时,发生在大四川地区合州(今重庆市合川区) 钓鱼城的“钓鱼城保卫战”,成为南宋王朝与蒙古大军之间的生死决战,成吉思汗之孙、雄心勃勃的蒙哥大汗就在这里被炮火击伤,不久去世,钓鱼城因此被誉为“上帝折鞭处”。

投书朝廷泪陈北伐战略

在辛弃疾的观念里,北伐的主要线路是从长江下游、南宋的政治中心出发,北渡淮河、黄河,直捣河北、幽燕。岳飞当年收复襄汉六郡,从长江中游出发,直取郑州、洛阳,兵围汴京(今河南省开封市),再北上幽燕。陆游到四川,发现这里才是进攻金国,收复失土的最佳突破口。辛弃疾设想的战线在东线,岳飞设想的战线在中线,而陆游设想的战线在西线。正是从江南山阴故里前往川陕的西部之行,横向拉开了陆游的视野,让他从一个更广大的视角,看待宋金之间的战略态势。

在陆游看来,山东是燕京的屏障,金国必然在此部署重兵,南宋很难突破这里的防线。唯有以四川为战略前沿,过剑门关北上,翻过秦岭,直下长安,取得关中,然后破潼关,沿黄河而下,直捣金国老巢燕京,才是最有效的策略,用《宋史·陆游传》中的话说,是“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,取长安必自陇右始”。他的好朋友陈亮也提出过相似的论断,即派骁勇之将,“出祁山以截陇右”,从而窥伺长安,取之以为恢复中心。

刚到南郑,陆游就写了一首《山南行》,回顾了古往今来的豪杰之士与这里发生的历史性关联。诗中写“将军坛上冷云低,丞相祠前春日暮”,是说韩信在这里拜将,率大军击败项羽;诸葛亮经营汉中,六出祁山,北伐中原。他们无不以川陕为根据地,去实现他们的宏伟大业。陆游不知道的是:五百多年后,明末起义领袖李自成就是沿着这条线路,从黄土高原纵马东进,挺进大明王朝的首都北京的。

南郑的幕府生涯,激发了陆游对驰骋沙场的无限向往。辛弃疾“醉里挑灯看剑”,陆游看的不是剑,是金错刀,一种用黄金镶镀、白石嵌柄的宝刀。那刀在夜色里发出奇异的光。陆游就提着那把刀,独立在荒原上,四顾八荒,期待着冲入敌阵,在纷飞的血泊中,那口刀会如鱼得水,无比欢畅。一首《金错刀行》,在陆游这个江南小生的文字里、身体里注入了男儿匹夫的血性:

呜呼,楚虽三户能亡秦,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!

陆游没有像辛弃疾那样,有过杀入叛营,取上将首级的传奇经历,但在大散关下、渭河平原,陆游还是参加过一些小规模的军事行动的。因为在宋金边界,发生一些军事摩擦是家常便饭。这些小小的战事,成为陆游一生最值得夸耀的往事,直到晚年,在江南的杏花春雨中,他仍然回想起当年的戎马关山,把它写进自己的诗里。“独骑洮河马,涉渭夜衔枚”(《岁暮风雨》),“最怀清渭上,冲雪夜掠渡”(《秋夜感旧十二韵》),从《岁暮风雨》《秋夜感旧十二韵》这些诗里,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他当年纵马驰骋的速度和力度。我最喜欢的,是“白袍如雪宝刀横,醉上银鞍身更轻”。这刀,是他的金错刀吗?这首《猎罢夜饮示独孤生》的最后四句是:

关河可使成南北?

豪杰谁堪共死生。

欲疏万言投魏阙,灯前揽笔涕先倾。

一片大好山河,怎能分出南北?陆游寻找着能与他生死与共的豪杰。他决定投书朝廷,阐述他的北伐战略,但在灯下刚刚落笔,就已然涕泪奔流了。

《故宫的书法风流》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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