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
春节总算到了,排练许久的社火,也该热热闹闹登场了。社火初九出东关,开始在村里挨家挨户跳起来,村里跳罢,还要去别村和乡镇一些单位里以跳社火的方式去拜年。初九早晨,村民们早早在家里庭院或是大门口,摆上一张桌子,上面铺一张大红布,摆上糖果,香烟和白酒,在门口迎社火。村里锣鼓喧天,鞭炮雷鸣。入冬以来,寂静的村庄,已然被锣鼓和鞭炮打破了。舞狮子,耍船,斗牦牛一个个轮番上场,男扮女装的婆婆娘,脸颊扑着腮红,像猴屁股一般,通红暗沉,脸上又打着一层厚厚的粉底,黝黑的皮肤,似乎白了一些,但最终变得铁青,一张脸上又红又白,喜感倍增。婆婆娘胳膊上挽着竹篮子,里面放着个洋娃娃,跟着锣鼓声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到了人跟前,婆婆娘的到来,使气氛又活跃了起来,有人抢着要抱抱婆婆娘怀里的洋娃娃,有人眼见着婆婆娘来了,早早就避开了,一般抱了婆婆娘的娃娃,总要给些钱的,实在没有钱,给些糖果也是好的,人们一般不会空手打发眼前这个喜庆的婆婆娘。芳芳和文栋他们嘴里唱着社火,脚下踏着步子,开始精神地跳了起来,一早装身子,到处巡演。晚上,卸身子回家,直至正月十五。出门在外,文栋总是无微不至地关心着芳芳,时常关切地问芳芳:“渴了没?累了没?吃饱了没?”惹得芳芳在众人面前有些难为情了,好在乡亲们被喜悦的氛围包裹得严严实实,无暇顾及还在萌芽之中的恩恩爱爱。
正月十五,村民们在娘娘庙里早早张罗着宰好了羊,做成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大碗烩菜,百来号人,围在一起,有说有笑地吃着。今天这顿饭,只要你能吃,一准儿管够。吃完了烩菜,女人们收拾好了碗筷,赶忙从厨房出来,到院子里看社火。其实从村民们开始排练社火到正月十五,已经足足有一月之多,每晚庙里除了排练社火的人之外,场外总不乏有一些观众,他们冒着严寒,也要到庙里过过眼瘾,他们像完成作业一般,从不偷奸耍滑,从头看到尾。正月十五的社火跳得尤其好,使人心潮澎湃。舞狮子,算是压轴节目,狮子舞到一半儿,村民们都会排成长队,钻狮子,拔狮毛,拔来的狮子毛或是放在家里,或是放在荷包里,随身带着,都是为了辟邪,讨个吉利。
白天,人们在庙里热热闹闹打发了时间。晚上,人们在家里吃上一顿美美的元宵饭,又聚在了庙里。庙外头架起了高高的柴火,等着乡亲们来全了,点着柴火,开始跳火堆,一连跳三次,人们一个挨着一个跳。文栋的这一个春节,过得格外喜庆,他也被眼前朴实善良的民风深深地吸引着,此时,他内心里是心甘情愿当一个庄稼人的,他情不自禁牵起芳芳的手,一遍一遍地跳着火堆,似乎想引着芳芳朝着往后红火的日子狂奔过去一般。
火堆跳罢,庙里响起了各式各样的音乐,有社火,有DJ,有藏歌,总之五花八门,不过无论哪种音乐响起,乡亲们总能载上一段,今天无论男女老少,都在庙里手牵着手,时而拉成圆,时而排成对,兴高采烈地跳着,场面热闹极了。正月十五晚上,高亢的节日氛围,感染着每一个人,平日里无论多么内敛文静的人,总是抵不过今晚热闹的气氛,他们也跳着舞,唱着曲,把平日里压抑的情绪都宣泄完了。今晚,文栋跟着同村的小伙儿,喝了一些酒,白酒上了头,使他心潮澎湃,一直以来,他对芳芳有些话想要说,可话到嘴边,恰似如梗在喉,总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,最终只好灰溜溜地离开。即便他也感受到了芳芳给予他的温暖,可他们之间仍然是有一层隔膜的,这层薄膜是需要他去捅破的,依着芳芳的性子,她是一定不会主动先说的,这一点他心里是很清楚。于是,文栋找到了芳芳,嘴里吞吞吐吐,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堆,最终也没能说到点子上。后来,文栋干脆说了一句:“等我来娶你……”转头就走了。芳芳半晌才明白文栋话里的意思,芳芳笑了,或许她长这么大,从来都不曾这样开怀大笑过。虽然已经到了春天,可北方的初春依旧是寒冷的,夜晚室外的气温仍然在零度以下,不过此刻,芳芳的心是温暖的,就像装着一个小火炉一般,温暖着她的身体。芳芳默默地看着文栋走远了,她知道今天以后,他们的心已然走近了一步。自那以后,俩人似乎都默许了这段青涩的爱情,并承诺一直走下去。
六
春风吹醒了草木,冰冻的村庄也一点点被解封了,正月十五以后,村民们也从热热闹闹的春节里抽出了身,开始忙活自家的庄稼地。村庄的田间地头,麦苗使劲向泥土之上迸发着,朝着有阳光的方向生长着。芳芳和文栋的爱情,也向田里的麦苗一样,使人期待。俩人的关系一日好过一日,他们每天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,他们从不吵架,芳芳文静内敛,文栋热情奔放,他们的性格都有互补之处。当然,也不得不说,在他们的爱情里,文栋是主动付出的那一个。文栋总能大度地包容芳芳的一切不好与小性子,并总能耐心地开导她,最终使芳芳越来越开朗,脸上的笑容也比从前多了。文栋是个信守承诺的男人,并且他是真心想要娶芳芳为妻的,后来,文栋将自己的心意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奶奶,希望得到奶奶的认可。当然,奶奶听到这消息,自然喜上眉梢。奶奶是看着芳芳长大的,也清楚芳芳的品行,芳芳是个好姑娘,自己的孙子寻了这门亲事,将来指定能过上舒心的日子。奶奶一直认为一个家庭的兴旺还是要看家里的女人会不会操持家务,显然芳芳是符合标准的。得到奶奶的赞许后,文栋更加坚信他和芳芳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。
文栋的奶奶将文栋的想法告诉了他的父亲,对于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来讲,他是没有资格涉足儿女们的生活,尤其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长大了的孩子,他唯有点头允诺,拿出钱来表示他的一点悔过与诚意。秋天的庄稼地,变成了金黄色,成熟的麦穗有的垂下了头,有的仍然笔挺地立着,等着人们来收割。人们将扎成捆的麦子,用手扶拖拉机,拉到麦场,开始打粮食。金黄饱满的麦穗粒被庄稼人一锨锨扬向蔚蓝的天空,雨珠子似的麦子落在庄稼人的身上,看得人心里美滋滋,甜腻腻。文栋的父亲,为了儿子的大事,专门来了一趟老家,他拿着丰厚的礼当,请了村里的媒人,准备到芳芳家上门提亲,做回父亲应该做的事情。
芳芳的父母,被突然到访的文栋的父亲弄得有些惊讶,不过也随即明白了他们走这一遭的原由,文栋的父亲和芳芳的父亲是发小儿,俩人从光屁股玩到了大,自文栋父亲离开家,到了新疆之后,俩人再没了联系。不过发小见面,自是很亲切的,只是,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俩小孩发生微妙的变化。芳芳的爸爸心里清楚,这家人现在是有求于我们的,说话间自是底气很足,他横竖不提俩孩子的事情,只等逼急了文栋的父亲,让他主动提出来。文栋的父亲也是个识趣的人,主动放下了姿态,赔笑说出了俩孩子的事情,一开始别别扭扭的氛围,被几瓶子白酒全然化解了,多年未见的发小,拥抱在一起互诉衷肠,眼泪鼻涕,欢声笑语,轻松自如地切换着,最终他们决定亲上加亲,同意俩娃娃的婚事。芳芳的母亲是个苦命的女人,在这个家里她自然是没有话语权,只得随着他的男人点头应允着,其实芳芳的母亲打心眼里讲,也是赞成这门亲事的,女儿即便成了家,也在家门口,以后来回也有个照应。只是他们商量着,等娃娃们高中毕业后,在行结婚的事儿,眼下把亲定了,两家人都图个心安。
芳芳和文栋的事情很顺当的被家里人同意了,他们对未来期许万分,他们描绘着未来的生活,他们会生一双可爱的儿女,芳芳每天做好了饭,等着文栋收工回家。他们每天都会聊着家长里短,柴米油盐,在月光下熄灯睡觉。自古,老百姓,都期盼过上“甘其食,美其服,安其居,乐其俗”的舒心日子,当然,对于眼下这对年轻人也一样,这样的日子也是他们向往的美好生活。时间像车轱辘一样飞转着,俩人也到了高中毕业的时候,芳芳的分数线刚好能上个大专,但家里人也没打算再供她读书了,只等着文栋一家来娶芳芳过门了。
七
那一年,村里刚好来了征兵启示,文栋看到征兵启示的那一刻,心里迫切地想要成为一名军人。“好男儿自当入伍当兵,报效祖国”文栋这样想着。文栋骨子里终究不是个庄稼人,他渴望穿上迷彩服,成为一名铁血男儿。后来,他跟芳芳一番商量后,决定先入伍当兵,在军营里闯一番天地。芳芳对于文栋当兵的事,心里自有万般不舍,可芳芳明白文栋的心思,最终欣然同意文栋先去当兵。文栋心里是有芳芳的,可让他就这样当个庄稼人,他的心里还是不能接受的,毕竟他的童年生长在城市里。文栋向芳芳承诺:“等我当兵回来,就娶你。”芳芳对文栋的话,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,当然文栋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。文栋通过体检,政审,如愿参了军。他又回到了自小生长的地方新疆,成为一名军人。
芳芳的婚事,因为文栋的参军,暂时搁置了,芳芳的父亲心中自有一些不悦,但也无可奈何,谁叫他见钱眼开早早收了彩礼钱呢?眼下,彩礼钱也快被他败光了,即便现在真结婚,他也置办不起芳芳的陪嫁品。他心里也是有一丝侥幸的,想着捞回本钱,再不打麻将了。可是,谁会相信一个赌徒的鬼话呢?芳芳不愿再提她这个似有似无的父亲了,她每天都期待着文栋的电话和视频,她的一切美好,都是源于有了文栋,文栋就是她生命里的那束光。文栋闲了,也会把自己当兵以来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讲给芳芳听,她是文栋忠实的听众,无论文栋讲多久,芳芳总是仔细地听着,从不打断。他们的爱情,没有因为两地分居而变得寡淡无味,反而因为彼此地思念,变得更加热烈,曾经芳芳羞于开口的情话,现在也会讲给文栋听,文栋对于芳芳翻天覆地的变化,很是惊喜,他亲爱的芳芳也能主动表达爱意了。文栋单向输出的爱意,终究等来了回应,双向奔赴的爱情,使他们更加坚定了未来之中,必定有彼此。
“亲爱的芳:
启信如见面。你还好吗?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,在我生命最灰暗的时刻,遇见了你。自我见你第一眼起,我对你就有了一份特殊的情感,现在想来,一定是一见钟情,或许这样地表白很俗套,但的确如此。
后来,我就向奶奶打问了有关你的一切事情,在奶奶的讲述中,我也清楚了,你跟我一样,都是不被命运所偏爱的人,自那以后,我就决定用我毕生的温暖,给予你关怀,慢慢融化你心中的坚冰。现在看到你满眼的笑容,我想我是做到了一些。很抱歉,因为我的缘故,没有如约娶你回家。但请你相信,我是爱你的,如同你爱我一样,我的爱只会比你多,比你深。
亲爱的芳,我正在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,班长交代我们提前给家里人写份遗书,我想了想,除了奶奶,你无疑是我的家人,如果此行我能活着回来,我一定娶你回家,以后的我们,会向我们曾经向往的那样,生一双可爱的儿女,幸福的过完余生。如果我死了,也请你不必忧伤,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,找一个爱你的男人,嫁了吧!我死后,一定会有一笔抚恤金的,你和奶奶一人一半儿,好好过日子。
时间紧,我就写这么多了,余下的话,等我回来再说吧!爱你的文栋。”
这封信,是文栋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时,写给芳芳的,在他当兵生涯中,总共拿出来了两次。所幸的是,他的这封信最终也没有交给他亲爱的芳芳。高中毕业那一年,文栋虽然成了个精神小伙,但终究褪不去脸上那不谙世事的稚嫩模样。在部队当兵的几年光景里,他像展翅腾飞的雄鹰一般,体格健硕,思想成熟,脸上再无学生气了。文栋在当兵时,经历过几次出生入死,唯有近距离射击暴恐份子那次,使他在往后的日子里想来也都毛骨悚然。但也正因为有过这样一次生死经历,使他在往后的日子里,显得愈发成熟稳重了,男孩成长为男人,或许也在这一瞬间了。
阴郁的天空,被漆黑的夜晚笼罩着,阴沉沉,灰暗暗,月光似有似无,但在今夜那微弱的月光终究是无用的。七名暴恐份子,距离文栋他们只有200米,他们手持长长的砍刀,像穷凶极恶的恶狼一般,死死地盯着文栋和他的3名战友。暴恐分子一步一步向文栋他们走近,150米,100米,他们从黑暗走来,步步紧逼,原本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了起来,乌黑的头套下能看到他们凶煞的眼神,那眼神告诉文栋和他的战友们:“今夜必将是殊死搏斗一晚。”对于亡命徒而言,文栋他们无疑是被动的,他们都是军人,军人自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。文栋一行将战前情况,实时向组织汇报着,请求是否射击,在鸣枪示警无效后,最终在20米处近距离射杀了七名暴恐分子。文栋作为狙击手,首先对准了一名暴恐分子的眉心,一枪击爆了头颅,鲜血四溅,豆腐脑似的脑花撒了一地,这是文栋第一次开枪杀人,而且是近距离射击。一阵枪声后,现场突然寂静了,静的依稀能听到战友间,彼此的心跳声。
经历过生死的文栋,更显成熟,稳重。文栋在部队,也是愈发出类拔萃了,处事沉重冷静的超强心理素质也被部队领导肯定和赏识。原本打算只当两年兵就复员回家的文栋,在部队领导的劝说下,又延期了。文栋在部队发展得很好,很快就转成了士官。但他心中依然挂念着芳芳,支撑他每一次平安归来的信念,无疑是他的挚爱芳芳。
八
芳芳毕业后,一直在家,原本毕业之后就结婚的她,因为文栋的原因,无法按期完婚。眼看着,芳芳在家的时间一年又一年地往后延,这使芳芳的父亲心烦意乱,芳芳的父亲因为收了文栋家的彩礼,手里捏着万元钞票,就以为自己成了暴发户,在外面胡吃海喝,赌博也越玩越大,输了芳芳的彩礼钱不算,还欠了一屁股债。芳芳家每天都有上门讨债的人,芳芳的父亲为了躲债,成天地不回家,留下芳芳母女们在家,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。
自文栋当兵以来,他的工资每月都会寄给奶奶和芳芳,所以一直以来,芳芳家能吃上饭,都得益于有文栋的周全照料。芳芳的父亲尝到卖女儿的甜头后,又恬不知耻地想到再卖一次女儿,他想:“反正文栋一家当初约定好的,俩娃娃高中毕业就完婚,现在文栋因为当兵的事情一推再推,是他们违约在前,他们不仁,就不怪我不义,日后要起彩礼钱,总归要命一条,要钱没有。”芳芳的父亲心里盘算着这个无耻的想法,却也开始行动起来了,他托人在外村帮芳芳寻一门亲事。恰巧国庆一家也在寻亲,两家人通过媒人见了面,拿了生辰八字和属相,到道人跟前算了算卦,卦象吉利,两家人一拍即合,订了亲事。此时,芳芳还被父亲蒙在鼓里,她像个痴情的鸟儿,在树枝丫上四处张望着,等着他的准新郎文栋来娶她。可是她所期盼的美好生活,终究像院子里金光十色的肥皂泡沫一样,转眼化为了泡影。
直到芳芳结婚的头一天,父亲才通知芳芳,明天你要嫁人了。芳芳对父亲的话一简直不敢相信,她让父亲再说一次,以确定事情的真实性。可父亲依旧冷冷地说道:“我给你重新寻了一门亲事,娃娃我看了挺好的,适合过日子,明天你俩就结婚。”芳芳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她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,止不住地往外流,她歇斯底里地乞求着父亲,说道:“爸爸,求求你不要把我嫁给一个陌生人,我的心里只有文栋一人,我不能背叛文栋,也不能出卖自己良心,我和文栋之间是有婚约的。”芳芳的父亲厉声道:“去你的狗屁婚约,说好的高中毕业就娶你,现在一拖再拖,人家当兵不要你了,你还等个啥!”芳芳道:“爸爸,求求你,给我和文栋一次机会,我现在就告诉文栋,让他来娶我。”芳芳的父亲道:“给啥机会哩,老子已经等不及了。”芳芳眼见着说不动父亲,绝望地看着父亲,轻声道:“明天让我结婚,我就去死……”芳芳的父亲,轻蔑地笑了一声,丧心病狂地对芳芳道:“好呀!你现在就去死,吃的饭还没我吃的盐多,竟敢威胁起了老子。你今天就去死,我保证你妈以后再没一天好日子过,哼……”芳芳的父亲甩下芳芳扬长而去。
芳芳眼见着父亲是怎样家暴母亲的,她们都是在家暴中小心翼翼长大的,听到父亲刚才的话,芳芳瘫软在了地上,为了母亲,她也必须和那个陌生男人结婚了,母亲是个苦命的女人,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让母亲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,眼下,母亲的日子已经过得很艰难了。芳芳最终为了母亲,向父亲妥协了,嫁给了那个陌生男人刘国庆。命运呀,总是把人耍得团团转,曾殷勤地送给人们一把甜甜的糖果,而后又一把夺走,狠狠地甩在了泥潭里,让人无奈又可气。
文栋在部队里,拿着自己首发的一枚子弹壳,每天得空,就去打磨子弹壳,费心半年有余,终于磨成了一枚向戒指模样的金色项链吊坠,打算探亲回家时,送给芳芳,作为他们的定情信物。邻居奶奶知道芳芳结婚的事情后,也一直没向文栋提起过,奶奶心里清楚文栋对芳芳的感情,她怕文栋知道了,在部队里干出傻事来,毕竟在奶奶眼里,文栋还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。文栋的奶奶只把事情告诉了文栋的父亲,文栋的父亲中间也去过一次芳芳家,要求退还彩礼,可面对猪狗一般的无赖,文栋的父亲也是无可奈何,最终无功而返。
自芳芳结婚后,文栋再没联系上芳芳,芳芳也不曾主动联系过文栋,仿佛她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那个人一般。文栋心里自是忐忑不安,常常打电话给奶奶,问芳芳的境况如何,奶奶只是一味地含糊其辞,告诉文栋道:“芳芳好着哩,别再挂念了,你在部队里一定要好好表现”说到此处,奶奶也就匆匆挂断了电话。奶奶心里默默嘀咕着:“我的傻娃娃呀!芳芳已经成了别家的媳妇了,你俩到头来,还是有缘无分!都是命呐……”奶奶一行泪水,像弹珠一样从脸颊上滚了下来。文栋在与芳芳失去联系后,向部队告了假,准备探亲回家。他终于可以见到他满心期待的芳芳了,他要将金色的弹壳吊坠亲自戴在芳芳修长白皙的脖子上,那枚弹壳足以代表他对芳芳全部的心意。文栋踏上列车,沿途经过了沙漠、草原,翻过了昆仑山脉,最终到达了他心心念念的青藏高原。
文栋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家,放下行李,匆匆拥抱了自己奶奶,且在奶奶脸上狠狠亲了一口,就跑去看芳芳了,并叮嘱奶奶,晚点回家。文栋在芳芳家门口正了正衣冠,极力压制着内心的不安与激动,敲着芳芳家的门。如果文栋还是上学时候的模样,他早就站在芳芳家门口大声呼喊他的心上人了,可他现在已然不能这样了,因为他是一名讲规矩的军人了。当然他也想让芳芳,看到他成为一名军人后,改头换面的成熟模样。
文栋敲着门,他多么期望开门的是芳芳。当芳芳见到他的那一刻,他想象着芳芳眼里一定泛出激动的泪花,从芳芳清澈的眼睛里,倒影出自己穿军装的模样来,当然他的眼里也都是芳芳的模样,那清秀的眸子,和他一样高挺的鼻梁,将来他们生的孩子也如他们一样漂亮。文栋满心期待着,等着芳芳来开门,结果开门的那一刻,他失望极了,不是芳芳,而是已经长了半头高的芳芳的弟弟。文栋问道:“虎子,你姐呢?她在家吗?”虎子看了半晌才认出文栋,道:“姐夫,我姐不在家。”是呀,自从文栋和芳芳订完婚之后,芳芳的弟弟和妹妹都改口叫他姐夫了,虽然虎子那会儿还小,但已经开始记事了。
虎子很喜欢这个姐夫,自从姐姐认识了姐夫后,虎子再没受过巷道里大娃娃们的欺负,从前虎子受了欺负,不敢告诉父亲,也不愿告诉姐姐,但自从有了姐夫后,他的胆子立刻就大了起来,有谁敢欺负他,他便第一时间跑去告诉姐夫,当然姐夫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,所以虎子一直都很喜欢他这个姐夫。自从虎子知道姐夫当了兵,他也吵着要跟姐夫一块儿去当兵。文栋道:“你姐去哪了?”虎子含含糊糊地答道:“姐夫,我姐嫁人了……”文栋以为自己听错了,又问:“什么?再说一遍,我没听清,”虎子低声细语地说道:“姐夫,我姐嫁人了。妈妈说姐姐结婚后三天,会来家里看我们,可我姐一直也没回来……”虎子自顾自地说着,文栋脑子嗡嗡直作响,此刻,他一句都没听到,脑子里只记着了那句:“我姐嫁人了”文栋的眼睛里随即充满了红色的血丝,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,身体如同打了蜡一般,僵住了。“芳芳咋能结婚呢?我们是有婚约的,更何况我们一直都很好,她咋就不声不响地结婚呢?为啥呢……”文栋拼命地回想着他们的过去,可他终究也没想明白芳芳为啥嫁给了别人。最终他拖着千斤重的身体回家了。文栋快到家时,才远远瞧见,奶奶正在朝着他走来的方向焦急地张望着,文栋见到奶奶的那一刻,才绷不住眼里的泪水,像个婴儿般地哇哇大哭起来,随即扑到奶奶怀里,奶奶一遍遍摸着孙儿的头,喃喃地说道:“娃娃都是人的命呐,你和芳芳注定有缘无分呐,自己要想开些。”
文栋哭了半晌,才缓过劲儿来问奶奶:“奶奶,我走后到底发生了啥事?芳芳咋就嫁给别人了呢?”奶奶又将芳芳悲惨的经历向文栋诉说了一遍,奶奶讲时,眼里也已充满了泪水,说道:“芳芳这丫头的命跟她妈妈一样苦呀,怪就怪这丫头生错了人家,没得个好父亲呀!”文栋听到芳芳的遭遇后,眼里冒着火光,他真想一刀砍了芳芳那禽兽不如的父亲,替芳芳鸣不平,也为自己鸣不平。他想:“都是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,搅了我和芳芳美好的生活,我们约定好了要生一对可爱的儿女,过着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,现在一切都已化为了泡影。”只是,他现在是一名军人,军人的理智告诉他,他不仅不能砍了那畜生,而且不能口出粗语,他只得咽下眼前这个苦果。
文栋原本在回来的路上,将自己一月的休假安排得满满当当,他要带着芳芳和奶奶,去青海湖转一转,顺便再去看看有着天空之镜美誉的茶卡盐湖,反正,他要将自己的休假,全部用来陪芳芳和奶奶。现在文栋一切的愿望都已经灰飞烟灭了,他在村里的每一天,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,这样的日子就如同千万只蚂蚁啃食他的肉体一般使他痛苦难耐。最终,文栋在家陪奶奶休息了几日后,就又踏上了返程回新疆的列车。一路上,荒野的沙漠,就如同他的心一般死寂,他心灰意冷地回到了部队,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训练,他以天山为伴,将自己对芳芳所有的思念埋葬在了天山脚下,并打算永远都不再开启。“是呀,芳芳已经嫁人了,而新郎不是我,再见了,我亲爱的芳,愿你幸福快乐地过好每一天,从此我们或将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,或将就此别过,再也不见了……”文栋将那枚子弹壳磨成的吊坠深深地埋在了天山脚下,如同他对芳芳的爱一般,深深地埋在了他心房的一角。他们的往事没有像烟云一样被风吹散,反而像水泥一样浇筑进了彼此的心里,最终凝结成块,沉沉地压在了心里。
九
芳芳盘起长发,穿上嫁衣的那一刻,心就已然死了。出嫁那天,他第一次见到了国庆,国庆那双眼睛跟文栋很像,她错把国庆看成了文栋,从此,也就死心塌地跟着国庆开始过光景了,只是她踏出家门那一刻,再也不曾想着回她那个只给她带来千疮百孔的烂家……
从此天南海北,各在一方,谁也再没了音讯。或许,今年的春节,文栋和芳芳转角就能遇到,或许,他们再也不见了……无论何种结果,同他们而言都已完全没了意义,十年之后,或许彼此间连句“你好”也未必能说出口。他们的耳畔,依稀传来了他们熟悉的青海花儿:“天上有个北斗星,月亮跟上个太阳转,天凭日月地凭人,人留子孙树留根,人留子孙树留根……”
~完~
李娜小说连载:大约在冬季(上)
李娜,1991年5月出生,青海尖扎人。而立之年开始写作,2021年结识《青海读书》,并先后发表《90后的小生长大了》《写给母亲的小散文》《人生若只如初见》《向阳生长》及《满目星辰皆是你》等10余篇散文。饱满的回忆使我有了无限创造的源泉,想用文字来纪念那些白驹过隙的日子。青海读书会签约作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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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信号:qhds2014
文化顾问/王文泸
执行主编/刘志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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